狮子无疑是环地中海文明所尊崇的共同偶像。何以见得?一周前我在苏黎世大学考古博物馆拍到的迈锡尼文明之王宫建筑标记，就是所谓的“狮门”造型的复原 品。自从德国的一位酷爱荷马史诗的探险者谢里曼于1876年宣布他在迈锡尼发掘出阿加门农王的黄金面具以来，狮门形象和现存雅典的国家考古博物馆的迈锡尼 黄金面具，已经相伴成为彰显西方文明开端之荣耀的LOGO符号。除了埃及文明和迈锡尼文明，在苏美尔、巴比伦、赫梯、亚述、波斯和希腊罗马，狮子的造型表 现无处不在。排列起来，就是一幅完整的地中海文明专题艺术史。若有好事者愿意花功夫对每一形象做知识社会学的或视觉人类学的细读，体味艺术形象背后的文化 精神，那该是多么诱人的选题。只有了解到深深地植根在西方文明底层的狮子精神，再去欣赏诸如《纳尼亚传奇》这样的影片中所包蕴的文化内涵，才不至于遭遇 “外行看热闹”一类讥讽吧。

象是陆地上最大的动物，东西方文明一开始都有一些对大象的神话造型表现，甚至在汉字中留下一个指代一切形象和意象的关键词和象形字。但是身体庞大的象 毕竟太温顺，以象为图腾的文化很难拓展出征服世界的力量。人类显然还是更崇拜凶猛和霸气的猛兽。于是，在东亚和东南亚所没有的狮子，由于是非洲及环地中海 区域生态中的百兽之王，就有幸被早期古文明的神话艺术想象所筛选出来，成为权力、威严和统治性的象征符号。再通过文化传播的作用，先后进入南亚和东亚地 区，直到成为中国帝王皇宫门前的威猛守卫者。可以说，西方造型艺术中的风水石雕石狮子摆件，是先于其他西方文化产品而东渐的。也是在全球化时代到来以前很久，就已经率先 走向全球化的一种神话动物形象。

荷兰国立古典博物馆中藏品最丰富、规模最可观的还是古埃及馆。甚至一点也不亚于慕尼黑的德国皇家埃及博物馆。就连两三米高的埃及法老陵墓石制建筑都不 远千里地整体移植过来了，真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由于该馆的多数引人注目的展品早在七年前就都拍过数码照片。这次再来只想复习和补习。三楼新开设的特展“陶 俑”荟萃了几大古文明的珍稀塑像158件。这对于以神话学为专业的人，简直是如入宝山，大有目不暇接之叹。不过让我感到意外的，却是一个埃及正厅中很不起 眼的石雕狮子像。前几次来看居然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这一次它引起我的兴趣，大概还是出于它的原型意义。

看眼前的这一尊石雕狮子， 质朴无华。解说词认为它属于古王国第一第二王朝的创作，其年代为公元前3000至2649年，距今约五十个世纪了!几乎和人类文明史的寿命一样。说它具有 原型意义，因为它不论从风格上还是年代上都更接近史前时代以写实为主的动物造型传统。参照金芭塔丝归纳出的新石器时代女神崇拜的动物象征，有鸟女神和熊女 神，却偏偏没有猫科动物狮子和虎。莫非是环地中海的几大古文明的建构之功，才使得在史前时代不被特别重视的狮子，终于跃居人类艺术表现的最前台?